我和小黄从团部登记结婚回来后,我们马上写信告诉了双方的家长,我们打算元旦回上海结婚。连队的营房正在抓紧施工,估计秋收后就可完工。我们回上海前可以先布置一下新房,搭起仓房,围起篱笆,修起鸡舍,挖好菜窖,储存起蔬菜,买两口大缸跻好酸菜,做好大酱,堆积起烧柴,烧起火炉子,火墙,火炕,把新砌起的砖墙和火炕,新糊上的墻泥和粉刷的白灰在封冻前烤干。憧憬这美好的一切,我心里美滋滋的,反正有得我们忙了。我一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为我们构建起一个温馨,美好的小家,永远不辜负小黄对我的真心付出。
老话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回想起1974年的2月底,团景政委亲自来到了我们连队,在大会上宣布了团党委为我平反,任命我为十二连副连长的决定。他并代表他个人热烈祝福我和小黄的婚事将近。会后他找我作了一番长谈。他说,他已经阅读了全部有关我的卷宗,了解了整个过程和其中的是是非非。他和师领导认真讨论了我的问题。他们从所有揭发检举的材料中看到了我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学习上的造诣,看到了我的组织领导才能和能够做大事,担重任的能力。他们认为有独立的思考和分析能力并不是罪,这正是我党最需要的。如果说我党在工作中还有很多问题的话,就让我们一起来努力,让她变得真正地光荣,英明,正确,伟大。
景政委苦口婆心地劝导我说,一定不要对党丧失了信心,一定要相信我党会有纠正错误的能力。历史上凡是倒行逆施,横行不法的人一定不会有好下场。他告诉我,现在因为我还不是党员,只能先任命为副连长。他要我马上填写入党申请书,等团党委批复后,再改为副指导员。我们连的连长和指导员都要调走,连长由原来管机械的赵副连长继任。他要我一定要和赵连长好好配合,把这副重担挑起来,把集约化大生产第一年的试点抓好。最后他对我说,他真心希望有我这样一位朋友。我以后到团部一定要去找他,什么时候都可以。
景政委走了。等待了三年另九个月,我终于摆脱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政治审查。按理说听到了为我平反的消息我应该欣喜若狂,但是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中央的局势诡谲多变。清除了林彪反党集团后,中央文革与老干部势力的对抗已经浮上了台面。从湖南提升了一个老实可靠的华国锋到中央,也不知能否站稳脚跟,压住阵脚?在我的这件事情上,我的平反并不是因为整个政治局面有了好转,而是师团党委为我承担了风险。好吧!士为知己者死,我必须马上入党,不负他们的重托,把这副重担挑起来。没有想到只过了两周团党委的批文就到了,批准我直接入党改任副指导员,代理指导员职务。我知道团党委内还有不同声音,不能让景政委为难,代理就代理先干起来吧。
四月份春播完工后,五月初我们在连队成功地组织了春季运动会。天气是转暖了,但是出于对文革发展的大势考虑,政治审查会否出现反复的忧心忡忡,我一直不敢下决心与小黄结婚。为了解开我这些年来积压在胸中的郁闷,我必须释放我自己。我上小卖部买了一瓶北大仓烧刀子,两只罐头,从连队警卫处借了一把枪,在旁晚一个人悄悄地走向了后山森林密处的原人参种植基地。我想哭却哭不出来,想笑又笑不起来,还是打开罐头吃起来,喝起来吧!半瓶酒下肚,身体有些发热,我大声地吼叫,大声地哭泣,放肆地狂笑,用酒瓶子敲打着枯木放声高歌。我就这样放松了自己,随心所欲地又哭,又笑,又唱,又吼地折腾了一宿。酒喝完了,罐头吃空了,天快亮了,我也累了。我又悄悄地回到了新搬的宿舍,连部办公室炕上躺了一会儿。起床后,我听到连队警卫和几个老职工在议论,说昨天夜里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山的狼嚎叫了整整一宿。我暗自琢磨不可能吧?离得这么远。难道真的是我吵到了他们?我的吼声和歌声真的会有这么恐怖,这么难听吗?
现在已经七月底,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秋收,现在的首要工作是执行团下达的集约化大生产的试点任务。我必须马上进入临战状态,尽快熟悉和了解集约化大生产的核心思想理论,任务指标和关键所在,解除赵连长和所有农机操作人员的思想顾虑。我找来了上面发下的所有文件,试图搞清楚所有农机具的操作规范和指标任务,再去找那些下放来的大学老师,听听他们的意见,借几本书来读读。
我马上明白了,这不就是在搞一条大型的生产流水线吗!它并不要求每台机车的杰出表现,因此给每台康拜因的具体指标都只在中上水平,都是应该可以达到的。它真正高标准要求的是生产线各环节的明确分工和严密配合,所体现出来的总体水平。也就是说从康拜因下田开割开始,康拜因的中途加油,维修,保养必须在地头解决,康拜因必须在收割的行进中完成卸粮,或灌袋,不能停顿作业。运粮车必须随时待命,保证空麻袋的返回给康拜因的灌袋卸粮员,把康拜因收获的所有粮食不管是散装的还是袋装的都能一刻不停留地送到晒场。晒场工作人员必须及时帮田间运粮车卸粮,并立即返回麻袋,及时摊晒,扬场,灌袋,负责商品粮的装车运出,负责留种进库,及时腾清晒场区块,迎接不同地块产粮进场,作出各地块的产量统计。
这就要求所有康拜因和运输车辆都必须按标准作业,不能出大的故障,任何一个中间环节都不能掉链子,所有机械,人力,物力都是这条生产流水线的一个部件,无论如何都要保障让这条生产流水线运作起来,不能停顿。这样的生产流水线作业方式的优点是,可以使所有机械,人力,物力的综合利用率达到极限,是一种追求整体高效率的生产方式,最终通过总体作业时间上的缩短,来达到在机械损耗,油料消耗,人力投放上的最大节省。缺点是凡在这条生产流水线的每一辆车,每一个人都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被绑死的,只是其中的一个部件,没有个性,没有自由活动和随意的空间。
在领导班子统一思想后,我们就召集全连动员大会,把集约化大生产的原理,要素,关键问题所在,优点和缺点都讲透彻,讲明白。消除了大家的顾虑后,我们再仔细配备生产各环节的人员和车辆需要,预设了备用方案。连队各部门纷纷表态坚决支持,将全力以赴。我再三强调,做好集约化大生产试点,把各项综合指标达到极限固然重要,但是我们还是要把安全生产放在第一位。大家要相互关心,互相照顾,各部门负责人必须严格把关,杜绝任何危险因素。只要出现了任何人身的伤亡事故,我们将前功尽弃,也意味着集约化大生产试点的失败。集约化大生产不需要冲锋陷阵,不需要流血牺牲,只需要在这条生产线正常运行时,大家全力以赴,一颗螺丝一颗钉,牺牲个体的自由。
现在的农机陈副连长是这次集约化大生产试点的热情支持者。他在会上公开讲,没想到指导员能够把集约化大生产的原理,要素,关键所在,优点和缺点都讲得如此透彻,明白。现在既然顾虑和疑惑都已消除,我们何不大干一场!要保障康拜因不出故障,或少出故障,就必须避免驾驶员的疲劳操作和赶进度冒进。副连长把他自己,赵连长和我都列入了第一线的备用名单。这是一种十分友好的表示。陈副连长是大学毕业生,农机技术员,党员,积极分子,原本相当激进。他想不明白,我一到就能受到团和连队的如此重用,在我被审查后,更视我为敌,看来他现在是想通了。秋收季节,临阵前领导班子的团结合作比什么都重要。
八月底秋收号角吹响,一开始赵连长和我都在收割第一线,协助陈副连长协调五台康拜因的标准化作业。看到一切运作正常,我就退到运输线去协助大田副连长协调机车,马车,牛车的运粮。到了第三阶段,晒场压力变大,我退到晒场和后勤协助,赵连长就退到运输线协助。就这样环环紧扣,小麦的收割比原来预计的提前了四天完成。我们留出两天做好善后工作,连队放假两天。紧接着我们开始收割黄豆,大麦,燕麦,荞麦,高粱,玉米,以及各种经济作物。不出机械事故就会一切顺利,天气也帮忙,我们比以往早得多完成了整个秋收任务。连队统计员完成了最后的统计报表,各项规定指标的成绩十分耀眼。
很不幸的是在此期间,一向力主集约化大生产,重视农业科技,科学种田的张大嘴团长,被上面派来的大讲农业学大寨的王大干团长所取代。我们连展开集约化大生产试点的成绩统计报表交上去后,团部就再也没有了回应。不过好在这种十分有效的集约化大生产方式已经被我连广泛接受。大家认为这种生产方式,分工明确,职责分明,干的时候就全力以赴,该休息就休息,整个秋收工作完成得干脆利索,要比拖拖拉拉,没完没了的好。
秋收完成后,团里给十二连派来了一位年轻气盛的高指导员。他的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是心高气傲,自认为无所不能,也很会说话。他十分肯定我们集约化大生产试点所取得的成绩,热情地与每一个积极投入这场会战的职工握手。他说,他是拖拉机手出身,开康拜因上第一线没问题。他对我说既然他到了,我就可以放心地多花一点时间去布置我们的新房了,还真体贴。这位高指导员做事倒是雷厉风行,没有过多久就把他也当康拜因驾驶员的哥哥也调来了连队。
我们在阳历年前赶回了上海的家,父母正在筹备让我们在元月2号吉日结婚。还在文革期间,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许多亲戚朋友,邻居,街坊,就是请了也不会来,只会自讨没趣,因此最好是从简。只有两家的直系亲属相聚,母亲在家里烧了两桌菜,买了两瓶酒,大家喝一点喜酒表示庆祝。没有结婚照,没有结婚戒子,没有结婚仪式,没有请客吃饭,向亲戚朋友,父母厂里的同事只发喜糖,我们就算已经得到了两家的家长认可,正式结婚成为夫妻了。
父亲一直在为我的严重腰伤感到忧心忡忡,看到我居然能在短短两年内就基本恢复健康感到惊讶和庆幸。母亲老是在叨念着我们六兄妹的各种操心事,盼望着子女个个都能平安无事,早日成家立业。我们在家当然只挑好的,有趣的讲,何况一切灾难和不幸都已经烟消云散。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过得飞快,春节过后我们必须按期返回北大荒。我们还惦记着在北大荒花了两个月精心布置的新家,猜想着住进新家后,我们自己的小日子该怎么个过法?
1975年的春节后,我们回到了连队,开始相互适应过起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小日子。我上山砍柴,在家里挑水,劈柴,烧火炉,火墙,土炕,她得学会灶头烧火,大锅炒菜,做饭。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司务长,当然里里外外都能帮得上手。我们的小日子顺顺利利地过起来了。连里过年的气氛还没有过去,要等一批,又一批知青探亲返回才能热闹起来。
这时候,突然传来了兴安岭的森林火警,说是离我们这儿不远了。在东北大,小兴安岭地区几乎每年在秋高气爽的季节,或春节前后,开春前,都有火警传来。一来是秋季和冬季天干物燥,二来是地域宽广,森林密布,草原茅草又高,又密,只要有一丁点火种就能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每年都有火警,每年都有知青被无情大火烧死,烧伤,而被树为英雄。我团的十三连在救火中还死了人被树为英雄。
在张连长和于指导员在时,我们经常议论到此事,认为这种英雄不当也罢。明明是领导指挥不当,出了重大责任事故,一旦死者被吹捧成了英雄,连队反而还跟着沾光了,简直是在颠倒是非。他俩最担心的是我连紧靠兴安岭,离后山森林不出两百米。我们没有有效的灭火工具和手段,真的遇到森林大火袭来,我们束手无策。在我连营区也遇到过几次火警,亏得被大家齐心合力地扑灭了。我们也曾经面对过森林大火。在大火面前我们是这样的渺小,这样的脆弱,这样的不堪一击。顶火上是找死,跟火走扑灭余火又跟不上,还怕风向的突然改变造成死灰复燃,为了保险我们安排了机动车和马车跟随人群,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幸运的是那次风向的改变,才使我们逃过一劫。
根据以往经验,我们有的唯一有效手段是提前观察好火势,风向,及时用拖拉机翻地打出防火道,阻止火势漫延。高指导员十分担心我们的人手不够,因为各地的知青还没回来。赵连长和我认为这反而是一件好事,在大火面前人力的作用微乎其微,还要承担伤亡的后果。不如我们变被动为主动,提前动用机械力量打出防火道。赵连长和我,带着通讯员,骑马上山到制高点观察火势,传回消息。高指导员和陈副连长带领机车排马上开动拖拉机在营区和后山之间,按需要在森林和草场之间,在附近山间峡谷茅草地打出区隔性防火道。安排几个老荣军在连部办公室坐镇。
根据我们事后去后山观察,证明我们采取的措施还是十分有效的。大火在森林中传递,树梢上的火苗居然能飘出二十米左右,因此我们所打的防火道宽度必须超过二十米。关于人工在扑灭森林大火中的作用,我们不看好。我们不能让知青去飞蛾扑火,但是人力在保护营区上是能够发挥作用的,问题是必须制作有效的扑火工具。
春天来了,各地知青回来后的连队生机勃勃。一年一度,春播和春耕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猫了一个冬天是该出来好好活动起来,大干一场了。